董事长随笔

Chairman's Essay

时光之舞

发布时间:2023-10-20 点击数:698


在重新装修合众大厦的办公室时,我突发奇想,利用室内正中间原有的大理石地面,制作了一件装置艺术作品《时光》:保留了两块一组、五组共十块花岗岩,用铜板镶嵌两头儿,再用铜条围合四周而成。我之所以将它称为《时光》,是因为心中蕴藏着的一种怀念与感悟。

这间办公室的净面积约一百四十平方米,层高三米,利用原地面相接创作的作品,既形成天人合一,又融合了“民国风”装修风格。我完成策划、创意后,委托设计师黄超先生具体实施。黄超先生有着多年的创作实践,对装置作品的感觉、金属材料的熟悉和整体室内设计,都有极丰富的经验,他巧思妙想,将“时光”恰如其分地融入设计之中。制作过程中,我从未踏进现场一步,自己炮制了一个神秘的样子,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创作装置作品,内心忐忑不安。“揭幕”时刻到来,比我想象的要好,作品在内敛、祥和的气氛中,更显出深邃的意境。

我欣赏德国艺术家约瑟夫·博伊斯提出的“人人都是艺术家”说法,他把看似高不可攀的“艺术”说得简单、明白,清楚而透彻。劳动创造了美,美是一种感觉,是一种力量。所以,我有胆量在办公室的装修改造过程中,直接植入了自己的艺术作品《时光》,体验了作为创作者及“艺术家”的我,其良苦用心和自我审视、欣赏与理解的美好过程。有朋友问我:你怎么又搞起装置艺术了?如果非要找出创作《时光》的理由,那首先就是:我想在这个已经用了二十年的办公室进行翻新时,保留一些过去生命的痕迹,我觉得任何新购置的艺术品和富丽堂皇的装饰,都无法替代我对过往的记忆和留恋。而这二十年,也是我人生经历最集中、最丰富多彩、最彻底的感悟生活、认知生命的二十年,顺时不敛、逆时不敬和从善如流、努力奋斗全在其中。然而,风流难恒,时光渐逝,如今,青春渐退,已过生命中风华正茂之期。所以,我总想保留下来一些既不占用更多空间,又不扎眼,并且一见就能顿生联想的东西。忽一日,来了灵感,我想到了最初装修时就铺在满屋地面上、行走过无数人的花岗岩,尤其是铺在大厅中间的那长条部分,它吸纳的人气最多、见证的事情最多。于是,我决定了要保留这其中的一部分,期望它能再见证我的下一个二十年,并能触动其他观者愉快的联想。

其实,我在确信自己的这个创作,不是附庸风雅的媚俗之举后,不安也就随之而来:我要克服有些惶恐,甚至不愿回望往事的心理障碍,我不但要克服对材料和施工种种细节的外行的顾虑,还需要鼓足勇气,把藏在心中犄角旮旯里的曾有过的阴暗和不堪暴露在眼皮子底下。我不会以今天的需求,而对过往的时光说谎,我也不会把遗憾肆无忌惮地埋在心里,我只有面对过往对自己检讨和清算,我觉得这是一种诚实、一种勇气和一种必备的风骨。尽管我这辈子也曾经有过一塌糊涂的至暗时刻,但我从不后悔,谁没荒唐过?只有自己执着地攒够了勇气,对自己才会不计前嫌和宽宏大量。我庆幸自己在成长中,无可救药之时父母的救护和人生指引,是他们的呵护、疼爱,让我知道了应该怎么做道德高尚、健康的人。回望时光,无外乎是想自己要活好后半生,以及怎样为了自己和他人好好地活着。

我创作《时光》的另外一个想法,是想用装置艺术作品来诠释生命意义,而不想采用所谓先锋的艺术形式。《时光》设置在大厅中间,花岗岩两头儿的铜板象征着对历史的追寻和向未来的探寻。因为不想过分炫耀,所以选择用普通的铜板做镶嵌,而使作品显得与整体内敛、稳重、平实的品质格调相符。我是想以一种中立的态度和语言来表现作品,客观上成为人们开放联想的引诱剂,叫人们永远看见前面的曙光,生命永远充满金色的希望。我从来不相信今天是一个二手生命的状态,生活总在进行,希望无处不在。我希望对“时光”的回响,是因为它对当下时刻有更多的观照。我相信对艺术作品的解读,往往是作品的生命所在,我也期待《时光》能有千面解说,万种情怀。

《时光》完成之后,我有了一种喜悦的感觉,构思时内心的激荡和暴风骤雨恢复了平静。《时光》使我与自己的过去,建立了一条牢不可破的沟通与交流渠道,有了我想要的与心灵相约的审视──并非救赎,而是重生。我实实在在感觉到了时间在过滤之后,留下的是血脉难分的亲情,是义薄云天的友情,是刻骨铭心的爱情,是对生命的赞美和对美好生活的屈从和欣赏。

《时光》获得了一些朋友的关注和积极的评价,使我特别欣慰,也满足了我想要的创作的“呼应”感。有几位朋友得到了我的启发后,居然也都在自己家、公司或工作室装修中,当起“人人都是艺术家”了。有一位朋友看到我的作品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放置在家里小仓库的两辆飞鸽自行车的车把──这个“现成品”,直接挂在了客厅:一个是“二六”坤车的,一个是“二八”男车的,只不过是在两个车把上,各系了一条当年假冒大学生而戴的蓝、红薄围巾。这是他们夫妻搞对象时,曾骑过的自行车上的,他们一直不舍得扔掉旧车,如今,那一对儿车把,帮他们存住了时光,留住了爱情。还有一位哥们儿,把他们家住过五辈儿的老工房的墙皮,完整地铲下三十厘米,用准备扔掉的也是传了五辈儿的四不平八不稳的老榆木方桌腿儿,做成一个框子,把这露出青、白、黄混色的老旧墙皮镶嵌其中,挂在了新房子的客厅墙上。他请我去看他起名叫《五辈儿》的作品,难掩兴奋且柔情无限地讲述他的这个“创作”:这混有几十年白灰、沙子、麻刀的老墙皮,存储了我们家几代人的气味,保留下来这一部分,就觉得没了的人依然还在。他逝去的爷爷奶奶妈妈爸爸,仿佛在那混杂着各种生活味道的老墙皮的气息中,天天微笑着看着他家漂亮的房子,托福给他们一家子,而且也在静静地观望我们这些发小儿,在聊他们根本看不懂的所谓艺术的小鬼把戏。

艺术作品总是局限于作者的内心经历、对外部世界的认知,但是,当我们有机会创造一个开放的空间的时候,我们就会吸引更多的人注目、思考和想象,从而开放社会,各呈缤纷。只要我们诚心酿制自己的努力和奋斗,便会从容地抛弃对良心的欺瞒与撒谎,就会自然而然地展现出一种明辨是非的忍辱与和谐。我创作了《时光》,这成为我的梦想之源,又给了自己一个唤醒生命的机会,尽享这时光之舞。


(本文刊发于《天津日报》2023年10月19日第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