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随笔

Chairman's Essay

继承的两张油画

发布时间:2014-11-28 点击数:1567

 

 

这两张油画是我继承下来的父亲的收藏。

《玫瑰》,布面油画,26cm*42cm,画家签名“蘭”,作于70年代;另一张可称为《习作》,布面油画,80cm*56cm,画家的名字忘了,但我见过本人,应为50年代生人,是我家的邻居——纺织局的工程师杨叔叔的外甥。

除了无可比拟的精神财富外,父亲没给我们留下任何所谓的“无价之宝”。这两张画非名人名作,却甚得父亲喜欢,所以我珍藏了下来,因为这画已有另一种意义。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父亲在国有大型企业天津棉纺二厂当领导。我感觉那可能是他职业生涯里最舒心的日子。尤其是在我家搬到海河边的新南楼以后,由于离厂近他平日都是走路上下班。大多数的周日则是找厂里要辆车去古籍书店、文化街或者杨柳青年画店转转,买书、买笔、买纸,而后回家看书、练字、看电视。那时我常同他一起去,便常见他在书店里和一两位在建国前就认识的书友聊书。听父亲讲,1949年前他在“开明书店”有一段短暂的经历,所以爱看书。“文革”中,棉纺四厂职工学校有学生到家里抄家,拉走了满满一汽车父亲的藏书。因他爱书,我母亲也就特别爱惜书,平常也不叫别人碰,所以,当来人要拉书的时候,还特意用干净的床单包好,以防弄脏书。殊不知,这些书一去不复返,落下了满心沉郁。80年代初,我在征求了父亲的意见后,取了他书柜中唯一一套“老书”——木刻影印本的《太平广记》拿去滨江道上的古籍书店去卖。当时他没有反对,可见其多么心疼书,怕这书在我们家毁了。90年代中期,有人跟我提到有父亲签名的书,说是文革中收藏到的。我将此事告诉了父亲,本来就话少的他半天没说话。

关于《玫瑰》的收藏有一个今天看来非常有意思的事。80年代左右,棉纺二厂盖新的办公楼,父亲想给会议室买几幅画装点门面。于是,在北京纺织部工作的朋友就介绍了当时很少举办的画家个人画展请他去看看,父亲去了,看上了这个画家的几幅画。《玫瑰》便是他捎带给自己买的一幅小画,好像用了两三个月的工资。这幅画的画家是一位中苏混血女教授,当时好像五六十岁的样子,据说,她办完这个画展后就要回苏联去了。我不知父亲对艺术品的眼力,也不知他给厂里买的那一、两张大画的品味如何,但我认为这张画确实是好画:淡雅、清丽、朦胧中透着秀气,怀有一种对生活欣赏的态度。与其说画家在描摹花草,不如说她在向往和期待生活。画作笔触细腻,层次分明,还有对中国水墨画的借鉴和结合。画的优劣不在大小,在意境,在是否给功夫,在偶然中迸发出的必然,能品、逸品、神品皆然。这个教授后来联系过我父亲,想给这张画拍一张照片放在她出版的画册里。听父亲讲,因给厂里买的那一两张画的购买款的问题,有人说财务列支不合理,于是父亲和同事们努力收集了几个月厂里各部门的旧报纸卖了废品还上了这笔“账”。当然,画还是挂在了会议室,还是归公家所有。

除了这件事,1982年至85年我上电大时在纺织局纪检工作的同学对我讲,父亲为了听昆曲,把厂里的录音机拿到家听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于是有人告了他,说他是假公济私、公物私用。这弄得他很别扭,他说我是借来听昆曲的,都知道的嘛。文革后,有很多老唱片解禁,他就买了许多翻录的磁带,其中便有俞振飞儒雅、飘逸、雄厚、遵劲风的昆曲。那一阵他着了迷,天天听,中午回家吃饭也听,而且还能哼哼几句。我最早知道昆曲是怎么回事就是那时受的启蒙,先是知道了昆曲,后才看了汤显祖《牡丹亭》洪昇《长生殿》的剧本。

父亲看书多,有学问,懂曲,懂画,善书法。其作品曾被好友拿去多次在报纸上发表。5080年代大名鼎鼎的电影艺术家印质明先生在不同场合提到我父亲时,均说“他是我认识的老干部里最真诚、最懂艺术、最有学问的”。也曾有多个店家请我父亲书写牌匾。我在河西区政府工作时主管的一个商业门市,应当时副区长的要求请我父亲题写了“佳昌达商行”的牌匾。

收藏《习作》这幅画,我想父亲主要是珍惜送画人的友情。那人当时也在一家棉纺厂里工作,爱好画油画,大概想找个机会去工会一类的单位工作,多一些时间画画。父亲管没管我不知道,但留下了这张画。我看到他与杨叔叔议论了几次回送画家礼品的事。他不愿意占人家便宜,说仅是这些材料就要花很多钱,他鼓励画家好好画画,说只要本事在,就会有机会。杨叔叔讲,即使不调工作,只是把这些做人的道理讲给他外甥听,他就值了。

《习作》是一张习作:细心得略有拘谨,油彩让位于图片的“像”,薄厚中只有堆砌感,只是一种技术的显露。但是,此画在那个年代算不错的。尤其是挂在厅堂之上,由于题材本身的优势,还是叫观赏者有一种亮堂明丽的感觉。

我的收藏并不丰厚,只是遇见了一些好的朋友,遇见一些天造的机缘,使我有了一些感悟和珍藏。这两张画便是。父亲先行之后,兄、嫂知道我有一些藏画,就没人提出要求了,我也就依小卖小,把它们据为了己有。现在它们挂在我办公室的墙上。我时常看它们,就像在看父亲的人生一般。于俗世与清逸之间,他找到了最惬意也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有自己的才情、执着和智慧,算不得多么卓著和流芳百世,但于性灵和品质都是一种陶冶与升华。这是他留给我的最珍贵的东西,我会一直珍藏这些画作,珍藏父亲深埋其中的生活哲学和于我的默默温情。

                                        

                                            (撰文:王育英)